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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教材熱點面對面

(資料圖)

■在閱讀中與魯迅進行思想對話，是一種思想的爬坡，而且是終身的爬坡

■學生閱讀魯迅的主要目的是學習魯迅的思想方法，學習他的冷峻的洞察力，形成獨立思考的習慣

魯迅先生的作品是中國現(xiàn)代文學史上的高峰，也是中小學語文教科書的重要組成部分。以統(tǒng)編中小學語文教材為例，小學教材有魯迅作品2篇，初中教材有7篇，高中教材有5篇，同時，小學、初中教材還有3篇記述魯迅言行的作品，并推薦閱讀《朝花夕拾》全書。這么算來，統(tǒng)編語文教材中共有魯迅相關作品18篇（部）。雖然在不同時期的語文教材中，魯迅作品的選篇有過變化，但長期以來，魯迅都是中小學語文教材中“擁有”課文最多的現(xiàn)當代作家。

語文教材收入這么多魯迅作品，我認為是適當?shù)摹Ｗ鳛橹袊F(xiàn)代文學的奠基人，魯迅對中國文化及中國人的理解之深刻，至今仍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。他獨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，以及基于對中國文化與中國人深刻了解基礎上的批判精神，構成了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資源。正因如此，魯迅作品在中小學語文教材中始終占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。

理解語文教材中魯迅作品的編排思路

中小學語文教材特別注重課文編排的系統(tǒng)性，魯迅作品難度較大，中小學生學習起來有一定困難，在編選方面就更要循序漸進，以適應學生認知水平和學習能力的發(fā)展。

小學階段，教材主要引導學生“初識魯迅”。統(tǒng)編小學語文教材在六年級編排了專門的“初識魯迅”單元，其中既有魯迅的作品，也有他人回憶、紀念魯迅的作品。節(jié)選自《故鄉(xiāng)》的《少年閏土》是小學教材的經(jīng)典選篇，為幾代中國人所熟知。散文詩集《野草》中的《好的故事》，營造了美妙的夢境，正適合想象力豐富、又有一定閱讀經(jīng)驗的小學高年級學生學習。魯迅侄女周曄的回憶文章《我的伯父魯迅先生》通過鮮活的事例，表現(xiàn)魯迅對當時社會的批判及對勞動人民的關心；臧克家的詩作《有的人——紀念魯迅有感》，贊頌魯迅的偉大精神。教材的課文組合，讓小學生既通過直接讀作品來積累閱讀體驗，又結合他人的視角豐富對魯迅先生的認識，讀其文，想見其人，為后續(xù)更加深入地學習魯迅作品打下基礎。

初中語文教材選入魯迅作品數(shù)量最多，這些作品在教材的有限篇幅中，盡力展現(xiàn)了魯迅作品的多樣面貌。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》《阿長與〈山海經(jīng)〉》《藤野先生》是回憶性散文，前兩篇富有趣味且充滿溫情，后一篇則是對魯迅思想轉(zhuǎn)變、人生選擇的記錄。《社戲》《故鄉(xiāng)》《孔乙己》都是小說，通過敘事展現(xiàn)對社會人生的思考。九年級的《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》，讓學生初步認識魯迅雜文的思辨特色。教材還節(jié)選了蕭紅的《回憶魯迅先生》，通過一個個細節(jié)，還原一位“真實的、富有人情味的、生活化的魯迅形象”。同時，教材推薦學生閱讀《朝花夕拾》全書，將學生對魯迅的閱讀引向廣處與細處。可以說，在這一階段，學生真正開始閱讀魯迅，對魯迅其人其文的認識都變得更加立體，更有深度。

高中語文教材中選入魯迅作品，在思想的深度、內(nèi)容的厚度方面，較之初中教材有了進一步提升，重在引發(fā)學生進行文化思考與理性思辨，引導學生從閱讀品析走向精神對話。《祝福》和《阿Q正傳》以敘事藝術深入剖析國民性與社會悲劇，包含了對人性與社會的多重思考；《記念劉和珍君》和《為了忘卻的記念》在悲憤中控訴時代之惡，展現(xiàn)魯迅雜文強烈的現(xiàn)實批判性與抒情力量；《拿來主義》則以其犀利的邏輯和比喻說理，引導學生關注文化批判與理性建構。高中教材在“學習提示”“單元學習任務”中，以不同方式引導學生把握魯迅獨特的思維方式與語言風格，并引入文學史、思想史的視角及相關資料，幫助學生在深入閱讀魯迅的同時，又跳出作品本身，以更具歷史感、更有探究性的方式認識魯迅，逐步實現(xiàn)從“閱讀魯迅”到“理解魯迅”的跨越。

教學魯迅作品需要“以一帶三”

語文新課標提出要發(fā)展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(yǎng)，我非常贊成這一提法，但語文核心素養(yǎng)中，語言運用、思維能力、審美創(chuàng)造、文化自信四個維度并不是平列的。我在很多地方都提到過“以一帶三”的說法，“一”是“語言運用”，“三”是“思維能力”“審美創(chuàng)造”和“文化自信”。語文教學必須以語言運用為本，這是出發(fā)點與落腳點，通過語言運用的教學，把其他三個方面（還可能有其他方面）“帶”進來，彼此融為一體，在不斷的語言實踐中得到綜合提升。

毋庸置疑，魯迅作品對發(fā)展學生各方面的語文核心素養(yǎng)都很有價值，但是同樣不容否認的是，魯迅作品與中小學生之間是有隔膜的，這種隔膜既包括時代上的，也包括語言上的。要在教學中幫助學生跨越與經(jīng)典的隔膜，我認為需要“以一帶三”，從學習品味魯迅的語言入手。

魯迅是現(xiàn)代白話文寫得最好的作家，他的語言表達融匯古今，非常個性化，又帶有現(xiàn)代白話文形成時期的某些特點，有些文白夾雜。這種語言特點是時代的印記，在相當程度上也是魯迅有意為之。相對于白話的簡易平直，文言顯然更加成熟，有更強的表現(xiàn)力。魯迅所要表達的思想總是復雜、多義而富有張力，又常采取充滿個人體驗的文學性的表達，他不愿意俯就白話，寧可保留一些文言的因素，有時還刻意使用迂回曲折的句式和游弋的語詞。這就會讓人覺得魯迅作品“難讀”。

具體一點來說，魯迅常常喜歡用一些長句，同時還要在其中用上“然而”“倘若”等，故意不把事情說得那么清晰，不把語句組織得那么順暢，來表達復雜的思想感情，顯示其中的“意猶未盡”。有時，魯迅會刻意強化語言表達中的矛盾，制造一些“不規(guī)范”的句子，比如，“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”（《孔乙己》），“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”（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》）。這些句子的“味外之旨”不是簡單領會文字意思就能理解的，很多時候需要結合全文，甚至結合文章的思想、時代背景才能有較為深入的體會。因此，中小學生當然會覺得魯迅語言有點“怪”，有點“隔”，但多讀一些，慢慢讀進去了，就會體會到魯迅的思想和語言不是“怪”，而是獨來獨往，不同尋常，別具一格。我覺得魯迅作品的語言有一種獨特的魅力，或者說是獨特的感染力。我請教過一些中學教師，他們告訴我，一些喜愛閱讀魯迅作品的學生，寫作文時會帶出一點“魯迅風”。這似乎也印證了我的一個觀點：讓學生讀點魯迅，接觸不同時代和不同風格的語言，能豐富語感，提升表達能力。

當然，這不是說中小學生與魯迅作品的其他隔膜（比如時代的隔膜）就不重要，或者說無法跨越。只是在語文課程中，從品味語言入手是最為便捷、效率最高，也最符合語文教學規(guī)律的做法。

此外值得強調(diào)的是，中小學語文教材在選入魯迅作品作為課文時，既考慮了思想內(nèi)容方面的因素，也非常重視文章寫法、風格上的多樣性，以便師生開展多樣化的語文學習。

風格多樣，就可以讓學生通過比較更好地把握魯迅作品的特點。比如，《社戲》中清新自然的童年敘事與《故鄉(xiāng)》中深沉壓抑的成年回鄉(xiāng)經(jīng)歷，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》中充滿童趣的描寫與《藤野先生》中嚴謹克制的回憶，《祝福》中對祥林嫂充滿悲憫的描寫與《阿Q正傳》中荒誕諷刺的筆法，《記念劉和珍君》中悲憤交加的抒情與《拿來主義》中冷靜犀利的說理，等等。又如，教材在《孔乙己》課文后建議比較閱讀同屬“看客”題材的《藥》和《示眾》，使學生更深入地理解魯迅對國民性的批判。教師在教完單篇課文后，如果學生有余力或者有興趣，不妨嘗試做些整合、比較，引導學生更深入地把握魯迅作品在語言方面的特點，更好地感受其精神內(nèi)涵。

閱讀魯迅作品是一種思想的爬坡

魯迅是近百年來對中國文化、中國人了解最深的思想者，也是最具獨立思考能力和藝術個性的偉大作家，魯迅的作品早已積淀為現(xiàn)當代中國重要的精神資源。閱讀魯迅作品，無論是直接表達思想的雜文、論文，還是在形象中寄寓思想的散文、小說，其實都是從這一資源中獲取精神的滋養(yǎng)。

當然，這種精神的滋養(yǎng)并不像我們在生活中吃一些營養(yǎng)品來滋養(yǎng)身體那樣簡單，更不是說閱讀魯迅作品，精神世界自然而然地就會豐富起來。這是在閱讀中與魯迅進行思想對話，是一種思想的爬坡，而且是終身的爬坡。所謂思想的爬坡，本身肯定是有一定難度的，就像我們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爬山，會喘氣、流汗、疲勞，甚至會腰酸腿疼。經(jīng)歷了爬山的鍛煉，我們的身體會變得健康，同樣，經(jīng)歷了思想的爬坡，學生的整體素質(zhì)特別是思維素質(zhì)也會得到提升，魯迅真實、嚴峻、深邃的精神氣質(zhì)會通過他的文字，經(jīng)由“爬坡”的過程，慢慢浸潤學生的精神世界，這種精神上的“滋補”是無比寶貴的。

在我看來，雖然魯迅有很多對歷史、現(xiàn)實、人性的精辟論斷，但閱讀魯迅主要不是為了了解這些論斷，不是去知道“魯迅有何思考”，當然也不是去模仿他的文風或脾氣；學生閱讀魯迅的主要目的是學習魯迅的思想方法，學習他的冷峻的洞察力，形成獨立思考的習慣，提升獨立思考的能力，從他那里獲取對我們民族歷史與現(xiàn)實的清醒認識，激發(fā)思想的活力。換句話說，學生閱讀魯迅，主要是去理解、學習“魯迅如何思考”。

魯迅那種對社會人生的深刻洞察，對真理的不懈追求，都是當代青少年成長過程中需要汲取的精神營養(yǎng)。中小學語文教材中的魯迅作品雖然數(shù)量不少，也在適當?shù)奈恢媒o出了一些拓展閱讀篇目，但這些都只是基礎，學生還可以再多讀一些。我認為，作為現(xiàn)代中國人，如果沒有讀過幾種魯迅的書，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。語文課程要幫助學生形成正確的世界觀、人生觀、價值觀，培養(yǎng)健全的人格，在這些方面，魯迅作品的價值是無可替代的。

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(nèi)，魯迅作品都將是中小學語文教材的重要組成部分，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。期待教師能用好語文教材，引導學生從品味語言文字入手，與偉大作家的精神世界深度對話，在潛移默化中培養(yǎng)學生的人文素養(yǎng)和獨立思考能力，最終實現(xiàn)從“讀魯迅”到“讀懂魯迅”的跨越。

（作者系北京大學教授、義務教育統(tǒng)編語文教材編委會主任、普通高中統(tǒng)編語文教材總主編）